造紙術是中國古代四大發(fā)明之一。與其他書寫材料相比，紙的表面平滑，潔白受墨，還可染色；幅面寬大，容字較多，又便于裁剪，做成各種型制；柔軟耐折，可任意舒卷，便于攜帶與存放；壽命長，易于保存；造紙原料易尋，價格低廉；用途廣泛，既可作書寫、印刷之用，又可用作包裝材料等。這些無可比擬的優(yōu)點，使得紙一經(jīng)發(fā)明，便經(jīng)久不衰，且傳播世界各地，為世人所鐘情。

從考古發(fā)掘的文物可知，早期的紙是由植物纖維（麻類）制成，因而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中所說的“紙，絮，一曰苫也”中的“絮”指的就是麻纖維。1933年，北京大學教授黃文弼先生在新疆羅布泊漢烽燧遺址首次發(fā)現(xiàn)一片麻紙，“同時出土者有黃龍元年（公元前49年）之木簡，為漢宣帝年號，則此紙亦為西漢故物也”。直至1990年，學者們在新疆、陜西、甘肅等地先后八次發(fā)現(xiàn)西漢初年至末年制造的麻紙，時間均在東漢蔡倫“造紙”之前。

18世紀法國造紙廠內(nèi)景

到了東漢，蔡倫在前人的基礎上，總結制造麻紙技術的經(jīng)驗并進行技術革新，組織生產(chǎn)了一批質(zhì)量更好的麻紙。不僅如此，他還突破了木本韌皮纖維的造紙技術，主持研制成功楮皮紙，使得造紙原料更為廣泛，推動了造紙術與造紙業(yè)的發(fā)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除麻紙、楮皮紙外，又制造出桑皮和藤皮紙；中原地區(qū)則普遍使用竹簾床模具抄造，使得紙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書寫材料。隋唐五代時期是麻紙的全盛時期，而雕版印刷的發(fā)明更進一步促進了紙業(yè)的興旺。唐末南方制造出竹紙，這一時期還發(fā)明了在色紙面上飾以金銀粉的金花紙、水紋紙和砑花紙。宋元時期皮紙與竹紙由于技術的進步而成為主要紙類，麻紙則因原料問題開始衰落。明朝是造紙術的集大成階段，其技術也被宋應星在《天工開物?殺青》中記載下來。中國造紙術在發(fā)明之后，開始向外傳播到世界各地。

《天工開物》中的造紙術

中國造紙術最早是在漢字文化圈內(nèi)傳播。朝鮮半島造紙是在魏晉南北朝之際，生產(chǎn)的主要是麻紙，后來才有楮皮紙和桑皮紙。現(xiàn)存最早的紙寫本是韓國湖巖博物館館藏754年新羅的楮皮紙寫本《華嚴經(jīng)》。朝鮮造有皮紙，其特點是紙質(zhì)較厚重、強韌而又潔白。明屠隆在《考槃馀事》中談到高麗紙時說：“以綿繭造成，色白如綾，堅韌如帛，用以書寫，發(fā)墨可愛，此中國所無，亦奇品也?！背r制皮紙時，基本上沿用中國技術，但工具和技法略有不同。

中國紙與書卷早在2世紀便已傳到越南。在漢末、魏晉時期，越南北部地區(qū)已能造紙。據(jù)德國漢學家夏德研究，當時大秦不會自行造紙，所獻紙為其在越南所采購，“東羅馬使臣或亞歷山大城商人來中國廣東通商，途經(jīng)越南時，將當?shù)厮斐料?、皮紙充作本國物品向中國朝廷作為進貢禮物”。越南南方的紙是由北方輸入。宋元以后，南方也可以造紙。陳朝藝宗紹慶元年（1370年），曾派遣使臣將所產(chǎn)紙扇送給明太祖朱元璋。清雍正年間，越南曾回贈清帝金龍黃紙二百張。晚期越南版書籍多以竹紙印刷，而此紙也與中國紙類似。

日本的造紙術也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據(jù)《日本書紀》記載，中國紙和造紙術是通過朝鮮傳入日本的，“（推古天皇十八年，即公元610年）春三月，高麗王貢上僧曇征、法定，曇征知《五經(jīng)》，且能作彩色及紙墨，兼造碾硙，蓋造碾硙始于是時軟”。實際上，日本造紙早于此時，傳授造紙技術的是450年從百濟來日本的漢人五經(jīng)博士王仁及其隨行的漢人工匠。根據(jù)對日本法隆寺、東大寺所藏飛鳥與奈良時代的用紙化驗結果，當時造紙原料多是破麻布、楮皮和雁皮。其紙制漿技術同中國一樣，用植物灰水對原料蒸煮，更在漿液中加淀粉糊。日本典籍《延喜式》（905年成書）、《令義解》（833年成書）和《源氏物語》（1007年）等中均有關于日本官方造紙機構、材料與類型的論述。鐮倉時代以后，日本麻紙漸少，皮紙占主要地位。江戶時代手漉和紙得到較大發(fā)展。和紙文化在今天的日本仍受到高度重視。

陸上絲綢之路造紙術的外傳。中原地區(qū)有兩條陸上通道可達西域：一是從西藏經(jīng)喜馬拉雅山口南下，一是從今新疆經(jīng)克什米爾至印度西北部。兩條通道的中國一側，新疆在十六國時期（304—439年）已于當?shù)卦旒垼鞑貜奶瞥酰?世紀前半葉）起就有了造紙作坊。印度造紙法及紙的型制與新疆、西藏類似，印度現(xiàn)存最早的紙寫本年代為1231年或1241年，因此在12—13世紀印度已有自己的造紙業(yè)。

陸上絲綢之路所經(jīng)之處都有古紙出土。1900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新疆樓蘭發(fā)掘出嘉平四年（252年）、泰始二年（266年）、咸熙三年（265年）和永嘉四年（310年）等魏晉紙本文書，大多為麻紙，說明內(nèi)地的紙早已傳到西域地區(qū)。1907年，斯坦因在敦煌發(fā)現(xiàn)九封用中亞粟特文寫成的書信，這是客居涼州的中亞商人南秦?萬達在311-313年間寫給撒馬爾罕友人的信件，可見粟特人早在4世紀已使用中國紙。

《天工開物》中的造紙術

中亞造紙始于唐朝時期。據(jù)史籍記載，天寶十年（751年）唐與大食在中亞的怛羅斯（今哈薩克斯坦境內(nèi)）用兵，在戰(zhàn)爭中有一部分唐兵被俘，其中就有造紙匠。阿拉伯人一直在尋求造紙的秘密，故將這些匠人送回國內(nèi)，要求他們傳授技術，這就使得中國造紙術傳入中亞地區(qū)。阿拉伯學者比魯尼（973—1048年）在《印度志》中記載：“造紙始于中國……中國戰(zhàn)俘把造紙法輸入撒馬爾罕，從此，許多地方都造起紙來，以滿足當時的需要?！弊匀鲴R爾罕興辦了紙場以后，紙張便十分暢銷，故呼羅珊總督葉海亞便倡議利用來自撒馬爾罕的中國人在巴格達再建一個紙場。紙場投產(chǎn)后，阿巴斯哈里發(fā)哈倫?拉施德的宰相賈法爾便下令所有公文一律用紙書寫，而不再用昂貴的羊皮。后來，造紙術隨著阿拉伯勢力擴張傳播至北非地區(qū)。

中國造紙術通過阿拉伯世界傳入歐洲。最早接觸到紙和造紙術的歐洲國家可能是西班牙、法國和意大利三個國家。紙張出現(xiàn)在西班牙不遲于10世紀。在圣多明各城發(fā)現(xiàn)的手寫本是迄今為止所知最早的西班牙紙本文物，由亞麻纖維制成，又經(jīng)淀粉糊施膠，與阿拉伯紙類似。這應該是逃到西班牙的前倭馬亞朝王子拉赫曼等從阿拉伯帝國帶來的。后倭馬亞王朝建立后，用紙量驟增，西班牙便于12世紀自行造紙。最早的紙場建在薩狄區(qū)，該地盛產(chǎn)亞麻且臨近水源。這是歐洲本土造紙的開端，但大多掌控在阿拉伯人手中。1157年，在靠近法國邊境的維達隆城才建立了一個由西班牙人經(jīng)營的紙場，而該國的猶太人很快就掌握了這門技術。

由于鄰近西班牙，法國人很快便引進了造紙技術，于1189年在埃羅建造了第一家法國紙場，隨后又在特魯瓦、埃松、圣皮埃爾、圣克勞德和特瓦勒等地建造了新的紙場，以滿足國內(nèi)的需求，所造紙均為麻紙，與阿拉伯紙基本相似。造紙術通過另一商路傳入意大利。12世紀寫成的幾份意大利紙本文書被保留下來。整個13世紀，大馬士革紙源源不斷流入意大利。后來意大利人于1276年在蒙地法諾建立了第一家紙場，生產(chǎn)麻紙。隨后他們在技術上做了較大改進，用金屬制成打漿器，又向紙內(nèi)施加動物膠以代替淀粉糊，并生產(chǎn)出水紋紙，使得造紙業(yè)飛速發(fā)展，至14世紀便成為歐洲重要的紙張供應地。德國最早開始生產(chǎn)紙是紐倫堡的紙場（1391年），隨后荷蘭于1428年、瑞士于1433年、波蘭于1491年、英國于1494年、奧地利于1498年、俄國于1576年、丹麥于1635年、挪威于1690年先后開始自己生產(chǎn)紙張，至17世紀，歐洲主要國家均有了自己的造紙業(yè)。

18世紀以后，隨著文化、教育與科學事業(yè)的發(fā)展，歐洲各國的耗紙量與日俱增。由于單一生產(chǎn)麻紙，已使原料供應出現(xiàn)嚴重短缺，人們在不斷尋找替代物。與此同時，他們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造紙術的發(fā)明地——中國，尋求中國造紙技術發(fā)展的新信息，使得中國造紙新術直接傳入歐洲。

后來擔任過法國財政大臣的經(jīng)濟學家杜爾閣為了使法國的造紙業(yè)走出困境，于1765年請在法學習的華人高類思和楊德望趁回國之機幫助解決52項與中國有關的問題，其中4項與造紙有關。這兩位華人回國后購買了杜爾閣希望得到的中國紙簾、各種造紙原料標本及紙樣，連同技術說明材料，通過商船從海路寄給杜爾閣，使得法國的造紙技術得到重大改進，極大地促進了法國乃至歐洲造紙業(yè)的發(fā)展。

18世紀末，清乾隆年間由中國畫師手繪的竹紙制造全套工藝流程工筆設色組畫，由在京的法國耶穌會士蔣友仁寄往巴黎。竹紙制造系列圖共24幅，具有宮廷畫師畫風，因其兼具藝術和技術的雙重價值，在歐洲不斷被人臨摹?，F(xiàn)知多套彩色摹本分別藏于巴黎國家圖書館、法蘭西研究院圖書館及德國萊比錫書籍博物館等地。1815年巴黎出版的《中國藝術、技術與文化圖說》中公布了其中的13幅，這些圖為后世有關造紙技術的專著爭相引用。此組畫重點向歐洲人展示了抄紙竹簾的型制及用法、濕紙人工干燥技術和植物黏液的使用等。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于18世紀傳到巴黎，1840年法蘭西學院漢學教授儒蓮將其中“殺青”（造紙）一章譯成法文，刊于《法蘭西科學院院刊》上，后又在另一刊物上發(fā)表了有關“竹紙制造”的論文。

《天工開物》中的造紙術

這些都為西方人提供了中國造紙技術的重要信息。據(jù)中國造紙史專家潘吉星先生研究，從上述所傳的組畫與文字中至少向歐洲傳入了十項新的造紙技術思想與工藝，極大地推進了歐洲造紙術與造紙業(yè)的近代化。隨著造紙原料的改變、可彎曲的竹簾抄紙器抄紙技術的引進與使用，歐洲在18世紀中葉紙的產(chǎn)量大增。中國抄紙竹簾的可彎曲性體現(xiàn)了一種先進的造紙思維方式，因而具有極大的發(fā)展前途，成為通向近代造紙機的必要階梯。美國著名紙史家亨特說：“今天的大［機器］造紙工業(yè)，是根據(jù)最初的東方（指中國）竹簾紙模建造的?！?/p>

總之，中國人發(fā)明的造紙術不僅促進了自身文化、教育和科技的發(fā)展，同時通過絲綢之路傳播到世界各地，對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尤其是近代化起到巨大的促進作用。

《光明日報》（ 2018年01月15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