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色藏人】餐桌上的兩位老人
曠彪
不了解西藏的人,往往會對高原有些恐懼,把高原反應說得很可怕,可謂談高色變。
日前,應西藏收藏家協(xié)會秘書長王宜文邀請,在太陽島一家安徽飯館小聚,與我同時被邀請的還有兩位朋友:曠彪和郭家法。他們一左一右坐在我旁邊,寒暄一番,讓我這個自以為是老同志的特別驚訝——曠彪已經80歲,郭家法則已經82歲了!一頓飯工夫,曠彪干了三碗米飯,郭家法席間就抽了半包煙,他說每天要抽三包煙呢。
先說說曠彪的故事。
1938年出生的曠彪,是湖南常德人。1956年他18歲時,趕上西藏到湖南招干,年紀輕輕就來到西藏高原。正好趕上1956年中央決定推遲改革,西藏工作“大收縮”,人員撤回內地。但組織考慮深遠,人雖撤回,但隊伍不散,先是到甘肅山丹軍馬場,后來到西藏公學(西藏民族大學前身)學習藏文。1959年平叛改革開始,再度進藏,就一直工作到退休。
曠彪進藏后被分配到塔工分工委(林芝市的前身)工作,經常下鄉(xiāng)去做基層工作。后來,墨脫建縣,曠彪作為最早建縣工作隊成員,從派鄉(xiāng)翻越大山,徒步多日,進入墨脫。墨脫是全國唯一到21世紀才通公路的縣,那時進出全是徒步。曠彪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半。
在林芝做基層工作時,20多歲的曠彪住在派鄉(xiāng)索松村,還一度對居住戶的14歲藏族小姑娘德青產生過愛慕之心。但畢竟姑娘太小,德青的父親看到這一苗頭,謹慎地保護了女兒。24歲的曠彪也不可能等著小姑娘長大,便回湖南老家,娶了青梅竹馬的彭麗文為婚,并生育了二男一女,現(xiàn)在孩子們都在為建設新西藏工作。曠彪在公安局工作時,還抓獲了一個洋特務呢。因為曠彪的岳父、彭麗文的父親是國民黨軍隊的一位將領,這樣的社會關系,在當時看是不適合做公安工作的,曠彪便被從公安局調到糧食局工作了。后來,他再度到拉薩軍分區(qū)邊防委辦公室工作,他熟悉轄區(qū)內邊境線上的每一條道路。此后又回到公安戰(zhàn)線,為三級警監(jiān),作為西藏英模代表參加過全國公安戰(zhàn)線英模大會。1999年從拉薩市公安局黨委委員、紀檢組長的崗位上退休,在藏工作整整43年。
曠彪退休至今也快20年了,雖然在成都有住房,但在西藏工作了一輩子,對西藏深懷感情,也因為對內地炎熱的氣候很不適應,所以,迄今為止,他每年都要在西藏呆上大半年。80歲的老人在拉薩,騎著一輛自行車,每天在拉薩的大街小巷晃悠,下雨的時候,曠彪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扶著自行車,沒有人知道他是80歲的老人。
曠彪與曾經有過戀情的德青雖然沒有能成為夫妻,但卻是好朋友。他婚后帶著妻子和孩子經過索松村,還會住在德青家里?,F(xiàn)在都是老人了,兩家人還跟親戚似的。
再說郭家法的故事。
1936年生于浙江金華的郭家法,14歲參軍,在東海艦隊服役。先是在文工團作為小演員唱歌跳舞,深受首長喜歡。但后來越來越講政治出身,郭家法知道自己家庭成份不好,便跟首長要求,到艦艇上做技術工作,于是調到海上做雷達技術,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五年,成為技術權威,后來調到北京總后勤部工作,離休時享受軍級待遇。
郭家法
郭家法原本與西藏沒有任何關系,就像海洋與高原的距離。但離休前一年即1996年,因為公務出差到西藏,對西藏感覺特別好,尤其熱愛西藏的陽光,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離休后郭家法就來到西藏。
郭家法現(xiàn)在是浙江金華太陽能研究所所長,西藏擎天太陽能服務中心總經理,也是拉薩太陽能研究所的副所長,還擔任那曲地區(qū)科技局的太陽能技術顧問。郭家法來西藏后,專門研究高原太陽能的開發(fā)利用。60多歲后來到西藏,跑遍了高原,但主要工作在能源最缺而太陽能資源卻又最豐富的阿里地區(qū)和那曲地區(qū),這兩個地區(qū)恰恰是西藏海拔最高的地區(qū)??晒曳ㄔ谶@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郭家法有一次到阿里的邊防部隊,住在連隊里,外面零下18度,看到年輕戰(zhàn)士在寒冷中站崗,他很心疼,要是當兩年兵落下病可怎么辦???于是,郭家法就研制太陽能防寒服,被蘭州軍區(qū)接收。他在西藏做了很多科技項目,還給西藏的公益事業(yè)、慈善事業(yè)做了不少貢獻。郭家法到阿里地區(qū)普及太陽能知識和維修技術,講了一星期,培訓班結業(yè)時,學生們給他獻了64條哈達。郭家法當了一輩子兵,如今到了80多歲,還是一身戎裝,仍然紅光滿面,樂哈哈地四處奔波,他每年要在西藏高原工作9到10個月。冬季到老家金華,但清明節(jié)前一定要回拉薩,他要去為西藏軍區(qū)老政委譚冠三將軍掃墓。我問他到那些高海拔地區(qū)有沒有高原反應?他說,沒有??!我還去過海拔6700米的雷達站維修呢。以至于藏族同胞都說,他比我們藏族人還適應高原。席間,我們喝了一小點紅酒,郭家法滿臉紅潤,哪像82歲的人吶。近期,郭家法的主要課題是,利用太陽能來推進高原的廁所革命。
我原本認為自己在西藏這么多年,也六十多歲了,是該考慮休息的時候了。曠彪和郭家法兩位卻對我說,哈!你還年輕著呢。
一位是1936年出生、一位是1938年出生的人,他們興致勃勃地談到未來,他們還會繼續(xù)在西藏高原工作和生活,說到“兩個一百年”,都信心滿滿地說,第一個“一百年”即建黨100周年,2021年,那是沒問題的;第二個“一百年”即建國100周年,2049年,他們覺得,按照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發(fā)展,也應該是很有希望的。
我講這個故事,是想說,高原雖然確有嚴酷的一面,而且人的個體差異比較大,但真的沒什么可怕的。
由此,我覺得自己很慚愧?。。ㄖ袊鞑鼐W 文、供圖/亞格博)
曠彪(左)與亞格博(右)
亞格博(左)與郭家法(右)
[桑旦拉卓讀后感]
在西藏有一種精神叫“老西藏精神” ,那就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團結、特別能奉獻的精神。
這兩位老人身上都具備著共同的精神,這樣的精神伴隨著他們從風華正茂的青年走到耄耋之年,這種精神來源于他們一顆熱愛西藏的初心,也來源于他們不負此生的一顆赤子之心。
西藏的高寒缺氧、經濟滯后,確實會讓部分的內地同胞覺得進藏是一個比較恐懼的事情。
但當你們感到恐懼、糾結的時候,很多老西藏已經在這里奉獻出了他們的青春,用他們的熱血和熱情給藏族人民提供了很多方便。同時也活出了別樣的人生,因為結緣西藏他們的一生才會更加多姿多彩。
雖然經常會在各個媒體中聽到要學習“老西藏精神”,但真正能落實到生活中的實屬不多,也許是因為人們總會很輕易地遺忘自己的初心吧。
在我寫的形色藏人的每一篇后面,都有我的養(yǎng)女桑旦拉卓寫的讀后感。至于桑旦拉卓怎樣成為我的養(yǎng)女,這篇以往的文章中可以看到——2008年第5期《十月》雜志《悲傷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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