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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廣芩:那些待過的地方,與文學(xué)有關(guān)

      發(fā)布時間:2024-04-12 14:43: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當(dāng)過護(hù)士、記者、作家,今年76歲的葉廣芩幾十年來為人熟知的作品有《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狀元媒》等幾十部?!恫缮W印分械谋本┐笳T,注視著“貴族”后裔在近百年間的人生百態(tài);《青木川》中的陜南古鎮(zhèn),又目睹了秦嶺“土匪”的塵封歷史。

        這些年,葉廣芩為孩子寫了很多故事,都和動物有關(guān)——《耗子大爺起晚了》的耗子住在頤和園,《花貓三丫上房了》的花貓上的是老北京胡同的房頂,而《猴子老曹》和《熊貓小四》活躍在秦嶺深處……這些地理空間,恰好也是葉廣芩生活過的地方。

        在北京一個極其普通的現(xiàn)代小區(qū)里采訪葉廣芩,穿著一件鵝黃色衛(wèi)衣的她聊起童年、聊起美食、聊起寫作,記憶深刻,神采飛揚(yáng),依稀還是那個坐在頤和園諧趣園的廊子上,晃蕩著雙腳,看著滿池荷花的小丫頭。

        頤和園:學(xué)會排解孤獨是孩子的必修課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居住地往往會對作家產(chǎn)生比較大的影響,你從小到大在哪些地方居住過?

        葉廣芩:我小時候住在海運(yùn)倉隔壁的胡同,一直住到工作。6歲,跟著在頤和園上班的哥哥,在園子里住過近兩年。那正是一個孩子開始對周遭產(chǎn)生好奇的時候,這段經(jīng)歷深刻地影響了我。

        沒人陪我聊天,我很孤獨,全在心里邊想。我坐在樂壽堂大窗戶的窗臺上,家人告訴我,慈禧看戲不是正襟危坐在正對的寶座,而是往南炕上一靠。我就想,我坐這兒不會把老太太視線擋了吧?園子里的老人告訴我,光緒住在玉瀾堂,沒事就愛打小鼓,我就想,皇帝也是無聊得很……孩子的想象力就在這滿園的歷史中慢慢培育起來了。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的首部兒童文學(xué)《耗子大爺起晚了》的故事就在頤和園發(fā)生。

        葉廣芩:頤和園在我生命的記憶中,是不可磨滅的地方。它深厚的歷史與豐厚的文化,是我們中華民族寶貴的財富。而從我的角度,它的煙火氣息、民俗氣息,又給這座曾經(jīng)的皇家園林增添了新的文化內(nèi)涵。歷史和生活結(jié)合,是北京文化傳承的底蘊(yùn)。這種底蘊(yùn)一直到今天,無處不在。

        頤和園曾經(jīng)的街坊四鄰,讓我初識人生,它的精致大氣、溫情善良,奠定了我的人生基調(diào),讓我受益匪淺。這部作品既是我個人對童年的回望,又是對美好童年的致敬,自由自在的純真應(yīng)該屬于每一個時代的孩子。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為什么要把童年的孤獨寫進(jìn)兒童文學(xué)中?

        葉廣芩:園子里沒有其他孩子,我沒有朋友,也沒人管我,到點兒就去食堂吃飯,吃得也很單調(diào),成天就是炒土豆絲兒。但那種孤獨,對一個孩子的成長太珍貴了。

        寫給孩子的作品不能用理論的方式,我就用文學(xué)的方式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充滿了孤獨,要學(xué)會排解,我們會經(jīng)歷很多,包括死亡。所以在《耗子大爺起晚了》中,北宮門外的“老李”死了。有些道理,需要作家慢慢用語言、用人物來解開孩子的心結(jié),告訴他們社會是怎么回事、人生是怎么回事。這是一個作家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中青報·中青網(wǎng):這是頤和園對你的影響,那在煙火氣的胡同里呢?

        葉廣芩:我在胡同經(jīng)歷了非常困難的時期,父親去世后,母親沒有工作,全家陷入貧困。有一次,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個戒指想變賣,又下不來臉面,就讓我去。我去東華門拐角一家收金子的銀行賣,賣了20多塊錢,夠全家生活兩個月。

        經(jīng)歷過貧窮的孩子,會有兩種傾向,一種是變得吝嗇,另一種是視金錢如糞土,我可能是后者。我經(jīng)歷了最窮的時候,就不怕貧窮,那么窮都過來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小時候的經(jīng)歷奠定了一個人性格的基礎(chǔ)。

        游頤和園的小姑娘“丫丫”上學(xué)后,搬回四合院與父母妹妹生活,有貓有狗,這就是《花貓三丫上房了》《土狗老黑闖禍了》兩部小說的故事。

        在這段時光中,孩子在成長。

        與孩子一樣,城市總是在更新、變化,這讓我有一種雙重的眼光。比如,北京有一個地鐵站叫太陽宮,周邊全是高樓大廈,但在我的童年記憶中,這里是一片菜地,一派田園風(fēng)光。所以當(dāng)我今天從太陽宮地鐵站出來后,心里就有兩重景色,我能把這兩種景致連接在一起。也正是這種沖擊,讓我像一個裁縫,把過去和今天用一個故事銜接起來,這是一個作家的驕傲。

        秦嶺:讓孩子們知道,動物有尊嚴(yán)和情感

        中青報·中青網(wǎng):20歲你到西安工作,剛到西安什么感受?

        葉廣芩:我1968年8月到的西安,第一天就下雨,西安的秋雨沒完沒了,從8月一直下到11月。我只有一雙布鞋,每天都是濕的。后來,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這種秋雨叫“秋霖”。我就想起了唐玄宗,在楊貴妃被賜死后,往四川跑,在四川想起了西安的雨,大概也是秋天的時候,他聽著秋雨沒完沒了地下,于是作了“雨霖鈴”詞牌懷念貴妃,聽者無不落淚。西安的雨都這么有文化,我開始去慢慢了解這里。

        當(dāng)時我經(jīng)常去農(nóng)村,走著走著就可能踢到一片瓦,撿起來一看,周代的、漢代的。那時候沒有人把這當(dāng)回事,也沒有文物的概念,我就把撿來的瓦片堆在家門口,各個朝代的都有。在陜西,文化隱藏在地底下,又浸潤在空氣中。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上世紀(jì)90年代你成為專職作家,為什么“迅速”到了村里?

        葉廣芩:當(dāng)時我在西安文聯(lián)工作,成天坐在辦公室里寫東西,我不喜歡,就打報告申請“下去”。2000年我到了周至縣,只在縣委待了極短一段時間,我又申請到了村里。

        我當(dāng)記者的時候,去得最多的就是秦嶺,比較艱苦,但我喜歡,每年都去采訪在深山老林里工作的科研工作者。到了村里的動物保護(hù)站之后,我跟人要了一套迷彩服、一雙解放鞋,跟著大伙兒一塊兒吃、一塊兒住、一塊兒巡山。我們還替老鄉(xiāng)收麥子,收完管我們一頓飯,很快就和老鄉(xiāng)混到一塊兒了。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在秦嶺9年,最近又為孩子寫了很多秦嶺的動物。

        葉廣芩:這些動物都是有真實來源的,我在書的后面都請動物保護(hù)站配了相關(guān)圖片。這些山野“精靈”為我創(chuàng)作這套書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一想起它們,我就像回到了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想跟孩子們分享人與動物共生共長的理念,讓孩子們知道,動物也有尊嚴(yán)和情感。

        第一個故事寫的《熊貓小四》,故事來自三官廟村和老縣城村。那里的山深得不能再深,故事的主角基本都有原型。大熊貓過年的時候會到村民家里“做客”,吃遍了各家的臘肉、洋芋,深受村民歡迎。人和動物的故事給我們以溫情與感動。

        第二個寫的是《猴子老曹》。我和金絲猴的第一次接觸實屬偶然,當(dāng)時我住在秦嶺的菜籽坪,那天是重陽節(jié),也是我50歲生日。飯后我去鎮(zhèn)上,轉(zhuǎn)過一個山彎,猛然發(fā)現(xiàn),山路上和樹林里,一大群金絲猴在嬉鬧跳躍,我們就這么直接“撞”在了一起。一只母猴背上馱著一個小猴崽兒,從我腳邊悠然走過,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從它們身上,我們懂得,人不是萬物之靈,任何生命都是有感覺的,是值得尊重的。

        中青報·中青網(wǎng):最近正在寫的是羚牛?

        葉廣芩:羚牛和我之前寫的熊貓、猴子不一樣,它離人們的日常生活有些遠(yuǎn),與人的交流比較少。所以我換了一個角度,講一個女動物學(xué)家,一個人在秦嶺一座山峰的懸崖上搭了一個小窩棚,觀察羚牛。這位科學(xué)家有真人原型,而作為兒童文學(xué),我就讓故事從她三年級的兒子暑假去找媽媽講起。

        不是轉(zhuǎn)型,是做一個細(xì)心的文化“連接者”

        中青報·中青網(wǎng):你第一次投稿用的是真名,據(jù)說編輯以為是位用了化名的老作者?

        葉廣芩:當(dāng)時流行“傷痕文學(xué)”,我在醫(yī)院工作,看到有的病人看得淚流滿面。我就想,恐怕我也能寫,于是試著寫了一個短篇。病人手里拿著一本《延河》雜志,我翻到最后一頁找到地址,就把稿子寄了出去,沒多久收到了路遙的信,他問我是誰,因為我從來沒在文學(xué)圈出現(xiàn)過。當(dāng)然,我也不知道路遙是誰,就沒回信。

        后來,杜鵬程看到我在《延河》發(fā)表的小說,一個電話打到我的工作單位,說你到我這來一下。我當(dāng)時以為大作家都在北京,沒想到,他住在西安的一個小平房。我還記得那天,他穿著黑褲、黑棉襖。我一看,這么大作家就這樣?

        杜鵬程很認(rèn)真地幫我改稿子,一點一點幫我分析,整整一下午,最后把改過的稿子給我,囑咐我將來出集子的時候就按他給我改的。他特坦誠,我很愧疚,覺得不應(yīng)該辜負(fù)老先生的期望,于是我就繼續(xù)寫下去了,直到現(xiàn)在。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為什么從家族題材小說轉(zhuǎn)入兒童文學(xué)寫作?

        葉廣芩:有人說這是轉(zhuǎn)型,其實我認(rèn)為更是一種延伸,從根上來說它沒有改變。

        我給孩子們講述以往的故事,講頤和園、北京的胡同,講那些進(jìn)進(jìn)出出的老街坊。這些都成為文化的細(xì)節(jié),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孩子們愛聽這樣的故事,愿意了解周圍的以往,他們就會從一個新的角度認(rèn)識自己的父母,認(rèn)識曾經(jīng)存在過的滿滿的文化、滿滿的煙火之氣。做一個細(xì)心的文化“連接者”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中青報·中青網(wǎng):給孩子寫書會有什么不一樣?

        葉廣芩:首先,故事有趣,抓住孩子的注意力;其次,把自己降低,找到作為一個孩子的感覺;最后在寫法上,不用長句子,增強(qiáng)畫面感,注重細(xì)節(jié),讓孩子們讀下來更輕松。

        看書的收獲不會立竿見影,閱讀和生活一樣,是潤物細(xì)無聲的。別端著,把你的觀念、你對于生活的看法,悄悄地告訴下一代。書中也不能全寫真善美,現(xiàn)在的孩子是看短視頻長大的,他們什么不知道?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小時候的你喜歡看什么書?

        葉廣芩:我小時候喜歡看《三言二拍》《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可能都不算“童書”。但《閱微草堂筆記》的文筆對我影響很大,它用的都是短句子,簡潔明了,能一下子抓住人。

        中青報·中青網(wǎng):除了寫作,還有什么業(yè)余愛好?

        葉廣芩:我特愛吃,只要出門,就必須找地方特色嘗嘗,而且自己還愛做。什么時令吃什么,最近香椿真不錯,正當(dāng)季,我就擱點鹽、醋、香油,再不放別的,香椿的本味兒就出來了。

        中青報·中青網(wǎng):對未來有什么計劃?

        葉廣芩:我有一個偉大的計劃,想開車,走哪兒算哪兒,走遍全國。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我有時候坐在火車站看人,看他們的表情、看他們的裝束,揣摩他們的人物關(guān)系、心理活動。這個習(xí)慣可能是小時候養(yǎng)成的——那會兒坐在頤和園看游客,作家應(yīng)該具備這種“閱人”的本事。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zé)編:陳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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