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薩普雪山美景。

普宗溝與桑達寺。

生機盎然的薩普雪山。

從戍堡遺跡遙看嘉雪河谷。

薩普雪山旁的人文景觀。

記者趙書彬（右二）采訪居住在薩普雪山邊上的牧民群眾。

　　仿佛注定今生相見

　　仿佛冥冥之中的約定

　　一個家族的遠古預言

　　流傳在山水之間

　　倒影在恒久的天空

　　我無法看見

　　那風中綻放的花朵

　　搖曳世代的傳說

　　一寸一寸消失

　　潔白的身影

　　裸露的石頭

　　把寒冷留在大地

　　凍成一段段傳奇

　　——雪川《薩普冰川》

　　離開流經(jīng)藏北比如縣的怒江河谷，翻越夏拉山，走一段云端天路，便進入了嘉曲流域。一山隔兩地，吐蕃時期便有“那雪”與“嘉雪”的傳統(tǒng)地理分野，“那雪”得名于那曲河，“嘉雪”因稱自嘉曲河，因漢文翻譯之故，不同時期多有異寫，而藏語稱呼千年未變，并一脈流傳至今。入普宗溝，青山蒼翠，流水悠長，一條古道幾度滄桑今朝新。桑達古寺在高崗，于此轉(zhuǎn)入薩曲河，源頭即為薩木錯和薩普冰川，最高峰薩普崗日海拔6965米，云霧繚繞中難見真容，獨享念青唐古拉山脈東段最高峰之名。

　　薩普崗日與高原的諸多大雪山一樣，一體兩面、分水聯(lián)域，既阻隔又溝通，是比如、邊壩、嘉黎三縣各個溝谷的天然聯(lián)結(jié)。

　　當天地造化的薩普冰川成為新生代旅游力量的“網(wǎng)紅打卡”之地，昔日山水之間回響的歲月足音，也交織出歷史的黃鐘大呂，延展著薩普崗日山下嘉雪古道的時間跨度和空間維度，寧靜致遠，又與古為新。

　　定西將軍開辟嘉雪古道

　　嘉雪古道有山水之秀，亦藏歷史之韻。從藏文所載“以嘉雪達巴蔡為中心”展開的文獻追憶，到境域留存的近二十幾處戍堡等遺跡可訪古尋幽，蘇毗文化正被“挖掘”和“想象”；從高原絲綢之路聯(lián)系起更廣闊的文明交往，到茶馬古道串聯(lián)起物資的貿(mào)易流動，毗鄰藏彝走廊的嘉雪早已置于西藏文明東向發(fā)展的歷史時空。

　　走過唐宋元明，來到清朝，嘉雪古道的歷史痕跡躍然紙上，從模糊一下變得清晰，并見證著清朝有效治理西藏的歷史開端事件。

　　圣城拉薩，布達拉宮所在的紅山東崖下，鐫刻著《噶爾弼平定西藏碑記》，字跡遒勁有力、入石三分，藏族群眾不時抹擦酥油，以示敬意。上書“一由類伍齊、結(jié)東、結(jié)科噶、三達奔公為正兵，一由洛隆宗、碩般多、達隆宗、沙弓喇、弩弓喇為奇兵……降服準噶爾”，所載事件把人帶回三百年前的比如嘉雪。

　　該碑記反映了清朝治理西藏的重要歷史事件——“驅(qū)準保藏”。1717年蒙古準噶爾部落攻入西藏拉薩，燒殺劫掠，給西藏社會、人民生活和生產(chǎn)秩序帶來了極大的災(zāi)難和混亂。西藏人民迫切希望中央政府迅速出兵驅(qū)逐準噶爾勢力、重建家園。清朝經(jīng)過3年多的籌劃準備，從四川和青海分別派南、北兩路大軍入藏，一舉平定并驅(qū)逐準噶爾部，恢復西藏秩序，成功“驅(qū)準保藏”。

　　在驅(qū)逐準噶爾行動中，定西將軍噶爾弼率軍由南路打箭爐（現(xiàn)康定）挺進，并走“正兵”之路，該路線在嘉雪一帶即經(jīng)普宗溝去嘉黎。永寧副將岳鐘琪走“奇兵”之路，后來正式開拓為川藏官道。碑記所記“三達奔公”即為薩普崗日山前的桑達寺，“弩弓喇”即為薩普崗日山后的魯貢拉。由此，定西將軍對這兩條路的開拓，成為嘉雪古道有史可考最早的一段歷史。

　　我們把經(jīng)普宗溝至嘉黎的一段歷史道路稱之為“嘉雪古道”。嘉雪古道連接康藏，一直是清代川藏官道的重要補充。當川藏官道邊壩段夏季水毀難行之際，嘉雪古道便成為進藏的重要選擇。雖說是備選路線，但選用時卻常常發(fā)生在重要歷史時刻，因此這條古道上保留的歷史記憶反而更加深刻。

　　“每年藏歷8月，桑達寺表演苯教羌姆時，會跳獅子舞，并展演與駐藏大臣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桑達寺的獅子舞蹈是對真實發(fā)生歷史事件的行為敘事和儀式模擬，具有深層的文化含義。”扎西拉珍的家鄉(xiāng)就在薩普崗日山下，受民族學專業(yè)熏陶，對從小就接觸的民俗文化有了深入的理解。

　　保留嘉雪古道歷史記憶的羌姆舞如何起源？那曲市文旅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辦公室提供的資料，揭示了其中的秘密：據(jù)說，公元1750年左右，清朝駐藏大臣途經(jīng)嘉雪古道，桑達寺附近的僧俗群眾熱情迎請駐藏大臣。駐藏大臣賜予桑達寺藏漢合壁詔書、唐卡等禮品。因當時駐藏大臣乘坐一黑色轎廂，故將這批珍貴的文物和詔書稱之為“阿巴恰納瑪”（意為“駐藏大臣黑轎廂寶貝”）。為紀念這段歷史，自此以后桑達寺每年都舉辦獅子舞羌姆，并一直延續(xù)至今。

　　致祭專使的行旅軼事

　　奔雪山冰川而來，壯麗的美景映入眼簾；拭去歷史的封塵，往昔的傳奇激蕩心扉。三百年前，清軍進藏道經(jīng)五千、危峰雪嶺、時歷四月；三百年后，記者考察車行山前、旅如平地、一日即達。 普宗溝現(xiàn)已鋪上了柏油路，現(xiàn)代交通正不斷向鄉(xiāng)村深處延伸。行到水窮處，見山不是山；坐看云起時，與薩普談古今。小地方蘊藏大歷史，神山見證的歷史傳奇卻不止這一段。

　　1933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后，國民政府派黃慕松為致祭專使赴藏致祭，并制定了《十四世達賴喇嘛轉(zhuǎn)世掣簽征認辦法》，令熱振活佛任西藏地方政府攝政并主持達賴轉(zhuǎn)世靈童尋訪事宜。黃慕松奉使入藏的西行旅程，行經(jīng)的一段重要路線就在薩普崗日山下。

　　“具報阿朗多之毀橋，雖經(jīng)督工加修，仍非四五日不能修復云。余已決定行新覓之路。”1934年7月31日，黃慕松一行在今邊壩縣金嶺鄉(xiāng)遇到前方大路橋斷，一時不通，前不能進，后退則費時耗力，遂決定行走新路?！靶乱捴贰崩@道比如縣白嘎鄉(xiāng)那若溝，沿薩普崗日山腳，經(jīng)普宗溝桑達寺至嘉黎縣鴿群鄉(xiāng)。此一路線為民間小道，不曾見于其他行者，行路之艱，黃慕松嘆為“此誠出發(fā)以來，第一次難行之道也”。而如今，這條山間野道，已成為區(qū)內(nèi)外徒步愛好者的熱門路線。

　　歷史的足音再次回響于嘉雪古道，黃慕松沿途受到僧俗百姓熱烈歡迎，并廣結(jié)友好，賞發(fā)了相片、銀牌、茶葉、絲綢等物。言行路難之余，黃慕松在《使藏紀程》中還記錄了“那若溝白馬之死”和“普宗溝電臺不通”兩個有趣的旅途小插曲。

　　那若溝白馬之死。8月2日5時，黃慕松起身后即聽聞，副官所坐白馬忽于昨夜腹脹，不到3小時即倒斃。該白馬為在雅安時劉文輝所贈，異常英俊，忽然倒斃讓人十分痛惜。強那寺活佛卜卦言是山神所為，后經(jīng)解剖查驗，死因確定為誤食毒草。此事，薩普崗日差點成了白馬之死的“替罪羊”，又給神山世俗化的家庭傳說增添了一個津津樂道的歷史故事。

　　普宗溝電臺不通。8月4日，黃慕松一行在桑達寺休整，于是架設(shè)電臺，準備與國民政府交通部在德格新設(shè)的電臺聯(lián)絡(luò)。當時西藏電臺通訊還處于空白，黃慕松如果聯(lián)絡(luò)成功將“在電政史上開一新紀元”。結(jié)果德格電臺損毀未修復，玉樹電臺也不通。而今，薩普崗日山腳4G網(wǎng)絡(luò)已經(jīng)覆蓋，使用智能手機瞬間便可在朋友圈分享旅途美景，遙想歷史往事，今夕往昔不勝感慨。

　　張國華在桑達寺

　　風吹過山谷，回蕩的聲響陣陣，有如松濤。薩木錯湖畔生活的索朗次仁夾著專用的小鋤頭正準備上山采挖蟲草。半路上，記者與其攀談起薩普崗日神山下的歷史往事。

　　索朗次仁充滿傳奇色彩地向我們講述，大約在西藏和平解放時候，溝口一處小山上禿鷲聚集一個多星期不散，好奇的牧民前往查看，看見剩下的不明動物頭骨比人還大。后來，通過電視報道，大家認為當時發(fā)現(xiàn)的不明動物是恐龍。傳說讓人嘖嘖稱奇，但也并不是隨便說說。在當?shù)啬撩竦臄⑹鲋?，西藏翻天覆地的歷史轉(zhuǎn)折就如此富有民間色彩而又石破天驚般地烙刻在了民間記憶之中。

　　普宗溝是十八軍軍直機關(guān)進藏所經(jīng)。1951年的10月2日，張國華率十八軍軍直機關(guān)于13時抵達桑達寺，休整一天后，向嘉黎縣進發(fā)，經(jīng)墨竹工卡到拉薩。十八軍軍直機關(guān)宿營報告中如此描述了普宗溝：“沿途以農(nóng)業(yè)為主，山上有小樹，道路有二分之一的大亂石，人馬通過均較困難”。

　　西藏和平解放是中國現(xiàn)代史和中國革命史上的一個重大歷史事件，也是西藏地方歷史上一個劃時代的轉(zhuǎn)折點。西藏從此擺脫了帝國主義的侵略和羈絆，西藏地方的歷史畫卷從此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2011年是西藏和平解放六十周年。那年，為了重溫解放軍進藏這一可歌可泣的歷史，西藏日報社策劃了“重走解放軍進藏路”系列報道。當時記者作為采訪組一員來到桑達寺，并采訪了時年77歲的聶達才旺活佛。

　　“當時我已經(jīng)17歲了，看到張國華待人以誠，與以前的人相比，解放軍的行為真的太好了。在群眾眼中，毛主席就是最大的活佛，普渡眾生，解救苦難之人。毛主席派來的部隊，紀律嚴明，不打擾百姓?！甭欉_才旺活佛說，“看到這一切，我就堅信，共產(chǎn)黨一定會給百姓帶來幸福的生活?！苯暌呀?jīng)過去，聶達才旺活佛已于去年圓寂。斯人已逝，生者長思，聶達才旺活佛堅信的道理早已成為不爭的歷史事實。

　　歷經(jīng)歲月洗禮，嘉雪古道穿越千年時光，見證歷史足音，正綻放時代芳華。地理標志地薩普崗日，千年不言卻下自成蹊，在波瀾壯闊的歷史坐標系中，見證著奮進者、前行者的身姿。當我們再次眺望直入云端的薩普崗日，天地造化的自然之美和歷史積淀的人文之盛相得益彰，自有一番感悟在心底：乘歷史大勢，山間古道成人間正道。

　?。ㄎ膱D記者 趙書彬 張曉明 謝偉 王曉莉 萬靖 胡杰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