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文軒

　　核心閱讀

　　節(jié)目受歡迎，歸功于“土”：演員“土”，演員來自黎苗山村，之前無一人接受過專業(yè)訓練；樂器“土”，伴奏樂器都是黎族的竹木樂器，如鼻簫、牛鈴、灼吧、哩咧等；演出形式“土”，民歌、舞蹈均來自黎族苗族民間，有些是原汁原味搬上了舞臺。而“土”，源于對家鄉(xiāng)和民族文化的熱愛，“用心用情的作品才有魂”。

　　彩云縈繞，七仙嶺山腳下，萬人廣場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農(nóng)歷七月初七，是海南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一年一度的民間傳統(tǒng)節(jié)慶——嬉水節(jié)。每年這天，海南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民族歌舞團（以下簡稱“歌舞團”）都會精心準備一場大戲，今年也不例外?！断蓭X善水》《仙來嬉水》……臺上，載歌載舞，節(jié)目輪番上演；臺下，掌聲不斷，觀眾叫好連連。

　　“十里八村的鄉(xiāng)親們都來了！大家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給演員們鼓勁的人叫藍元金，是歌舞團團長。他一會兒盯著舞臺上的演員目不轉(zhuǎn)睛，時不時跟著動作比劃幾下；一會兒探出頭看看觀眾們的反應(yīng)，觀眾笑，他也跟著笑。

　　每年惠民演出超過百場，服務(wù)群眾超萬人。“鄉(xiāng)親們有期待，我們就有動力！”今天演出格外成功，藍元金興致高昂，拉著記者來到排練室。階梯墻上，一幅幅照片記錄著歌舞團20年成長歷程，宛若“時間走廊”……

　　扎得深

　　“當著家鄉(xiāng)父老的面表演，心里踏實”

　　2003年，22歲的藍元金從部隊退伍，是去大城市還是回老家？猶豫之際，朋友帶來消息：縣里剛成立歌舞團，正在招聘演員。毫無歌舞基礎(chǔ)的藍元金動心了?！爱敃r的想法很簡單，先做兩個月，攢點錢，把春節(jié)過了再做打算?！?/p>

　　面試后，藍元金還真收到錄用通知。哪知剛進團，碰到兩個難題：一是訓練苦，團里請老師做兩個月的強化訓練，壓腿、下腰，藍元金疼得齜牙咧嘴，起不來床。二是工資低，前兩個月更少。

　　有人萌生退意，藍元金也動搖了。“你的根在這兒，再堅持一下，要是還不適應(yīng)，出去打工我們也支持你?！备赣H平日寡言少語，一席話卻讓藍元金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首演在雨林環(huán)抱的新政鎮(zhèn)報什村，這個村莊位置偏遠?！爱敃r跟過年似的，村里人都來了，場地擺滿五顏六色的塑料凳，墻頭、樹上、房頂上都是人?！彼{元金回憶說。演出結(jié)束后，村民們遲遲不散，送野花、拉家常、設(shè)宴招待。一位90多歲的老人說，這是自己這么多年第一次看表演，拉著他們的手久久不放。

　　掌聲和感謝，讓這群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感覺自己像個“明星”。藍元金說：“從那以后，練習動作時腦袋里都在模擬上臺表演的場景。”

　　保亭曾經(jīng)是國家級貧困縣，環(huán)境閉塞，山隔著山，河望著河。歌舞團從客運站租來的中巴車僅有20個座位，人和道具一起擠在里面。有的村子路途險陡，濕滑泥濘，眾人就大包小包手提肩扛。雨林里螞蟥非常多，如果不慎被咬，本地的孩子也有辦法，掐一把路邊的“飛機草”捏碎敷上，血就止住了。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大家的想法很一致：“把戲送到鄉(xiāng)親們家門口，大家都在盼著?！?/p>

　　20年，彈指一瞬。從隊員到隊長，再到副團長、團長，藍元金說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家鄉(xiāng)。從外面回來的朋友邀請他一起外出務(wù)工，被他拒絕；演出有了名氣，演藝集團來高薪挖人，他也從沒想過離開。為何？“當著家鄉(xiāng)父老的面表演，心里踏實?！痹?jīng)的國家級貧困縣早已脫貧摘帽，村村水泥路通到家門口，茅草屋變成平頂房、小洋樓，鄉(xiāng)親們生活越來越好。

　　歌舞團的演員們每年一半的時間都在送戲路上奔波。今年10月，歌舞團成立即將滿20周年，37名演職人員正加緊排練，期待給鄉(xiāng)親們端上“新菜”“熱菜”。

　　演得“土”

　　“用心用情的作品才有魂”

　　舒緩的黎調(diào)悠揚入耳，排練室里，歌舞團原創(chuàng)大型民族舞劇《甘工鳥》正在預(yù)演。演員們身著民族服飾，頭戴草帽；竹竿翻動，舞步裊娜。別看現(xiàn)在的表演成熟流暢，創(chuàng)排之初，他們直發(fā)愁。

　　“甘工鳥”是黎族群眾家喻戶曉的愛情傳說。幾年前，也曾有劇團對其創(chuàng)作改編。2020年初，歌舞團收到縣里通知：把“甘工鳥”升級改版，再次搬上舞臺。

　　眾人摩拳擦掌，同時也有點忐忑，以前大家都是排簡單劇目，沒排過復(fù)雜的故事。舞劇情節(jié)連貫，故事性強，要重寫臺本，編導(dǎo)團隊一時不知從哪入手。

　　解決問題還是靠老辦法——下鄉(xiāng)采風。歌舞團的編導(dǎo)團隊分成幾個小組，用一個月時間，先后尋訪保亭、白沙、東方、五指山等地老人，聽他們講述自己眼中的“甘工鳥”，同時尋訪老藝人，記錄音律曲調(diào)，為配樂做準備。那段時間，排練廳的燈總是亮到深夜，采風歸來的眾人席地而坐，復(fù)盤當日收獲，齊心把口口相傳的故事像拼拼圖一樣漸漸還原。

　　“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一定要演好。”為了貼合故事，演員們跟著網(wǎng)上教學視頻學習剪輯，先剪出配樂的小樣，再跑到廣州和制作人溝通。經(jīng)費有限，做服裝和舞美道具常常自掏腰包。扮演男主角的盧子祥跑配樂、下鄉(xiāng)、出省演出連軸轉(zhuǎn)，因為過度勞累而生病住院。

　　2022年6月，歷時兩年多打磨，升級改版后的《甘工鳥》在保亭縣影劇院首演。謝幕后，回饋他們的是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憑著這股勁頭，歌舞團成立以來，編排的節(jié)目屢受肯定。黎族舞蹈《跳躍的竹竿》、苗族舞蹈《搖誰瑞金》分獲第一、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舞蹈作品，舞蹈《穩(wěn)賽啊穩(wěn)賽》《犁田謠》獲海南省第一屆少數(shù)民族文藝匯演一等獎，舞蹈《賽娘》獲第十七屆海南省東西南北中廣場文藝匯演比賽一等獎……

　　歌舞團原團長黃秀霞說，節(jié)目受歡迎，歸功于“土”：演員“土”，演員來自黎苗山村，之前無一人接受過專業(yè)訓練；樂器“土”，伴奏樂器都是黎族的竹木樂器，如鼻簫、牛鈴、灼吧、哩咧等；演出形式“土”，民歌、舞蹈均來自黎族苗族民間，有些是原汁原味搬上了舞臺。而“土”，源于對家鄉(xiāng)和民族文化的熱愛，“用心用情的作品才有魂”。

　　練得勤

　　“在這里，人人都是多面手”

　　“如果沒來歌舞團，我不確定自己現(xiàn)在會在哪里?！?004年，18歲的黃蝶云從職校畢業(yè)，學習酒店管理卻愛唱歌跳舞，老團長下鄉(xiāng)選拔，一下就選中了她?！皬臎]想過自己編排的‘土節(jié)目’也能走出大山，走向國際?！秉S蝶云說。如今，她和歌舞團的足跡已到達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

　　黃蝶云說，第一次走出國門，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出遠門，有太多沒見過的新鮮事，有些不自信?！俺鰢?，代表著國家的形象！”候機廳里，大家拿出定制的黎苗服飾，統(tǒng)一著裝后，排列整齊登機，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還有一次在國外演出，黃蝶云、朱靜攀等8個演員輪番登臺，完成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演出。結(jié)束時，演員集體謝幕，臺下觀眾發(fā)出驚嘆聲，不敢相信僅8個演員就能撐起這么熱鬧的一臺表演。

　　“在這里，人人都是多面手?！敝祆o攀說，現(xiàn)在歌舞團的37個演職人員都是能唱、能跳、能演、能吹奏樂器?！芭_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要想讓觀眾滿意，秘訣無他，唯有一個‘勤’字?！笔畮啄晗聛?，朱靜攀、黃蝶云成長為團里的“臺柱子”、縣里的黎族竹木器樂傳承人。

　　歌舞團就像個大家庭?！皥F隊氛圍好，年輕人才會發(fā)自內(nèi)心愛這個集體，留得長久?！彼{元金說。這么多年，老演員們都是自覺地“傳幫帶”。黃蝶云記得自己不懂節(jié)目編排，團長不嫌她年齡小，讓她從最簡單的廣場舞大膽嘗試。盧子祥痊愈歸隊，接替自己的老演員二話不說讓出演了兩個多月的男主角。

　　近年來，歌舞團積極融入保亭旅游業(yè)發(fā)展，還成立了藝術(shù)培訓中心。為幫助歌舞團演員成長，縣里撥付?？?，每年送兩人到北京舞蹈學院進修舞蹈、編導(dǎo)等課程。

　　現(xiàn)在，歌舞團的演員們又有了新想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觀眾的審美習慣和口味也在變化，我們也需要與時俱進?！彼{元金說。年輕人對流行音樂和短視頻感興趣，他們更愿意主動探索嘗試，讓傳統(tǒng)文化煥發(fā)新光彩。海南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民族歌舞團下鄉(xiāng)路上的見聞、精心編排的表演，正在被更多人看到。以上圖片均為黃秀霞攝

　　版式設(shè)計：趙偲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