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排木鼓舞:文化自信與傳承堅守
【守望家園】
作者:陳正府 陳海容(分別為貴州財經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
反排木鼓舞是苗族的祭祀性民間舞蹈,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主要流傳于有“天下苗族第一縣”之稱的貴州臺江,是“多彩貴州”文化品牌中的標志性文化符號。
反排苗寨坐落在雷公山山脈南麓的一個半山坡上,距縣城26公里。村里100%為苗族人,總人口約2090人;有10個村民組,共413戶。全村四面環(huán)山,村后山有斗牛場,節(jié)慶時村民在這里斗牛;不遠處的起鼓山,是舉行祭祖儀式的場所;離村子約一公里處,有一個巖石洞,里面存放著木鼓,一般不許外來人入洞參觀。
1956年,由全國人大組織、著名人類學家吳澤霖帶領的“貴州湖南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赴臺江調查,該組成員、中央民族歌舞團的蘆笙演奏員余富文(丹寨縣排調鎮(zhèn)麻鳥苗寨人)入寨調查時發(fā)現(xiàn)了反排木鼓舞,認為這一舞蹈藝術形式獨特。經他推薦后,當地政府組織參加國內外展演,反排木鼓舞從此走出深山,逐步走向世界。
尋根 祭祀儀式的文化記憶
反排木鼓舞最早起源于苗族的殺牛祭祖活動“吃鼓藏”(又稱“鼓藏節(jié)”),每13年舉行一次。據反排村民介紹,苗族普遍認為祖先由楓木而生,用楓木制作成鼓,敲擊它,就會喚醒祖先的靈魂。反排的木鼓分為兩種,分別代表苗族男性始祖“姜央”和女性始祖“妹榜妹留”(即“蝴蝶媽媽”)。
反排木鼓舞的起源,在反排及周邊地區(qū)傳說眾多。一個比較普遍的版本是:很久很久以前,反排村苗族的始祖放耶古原本住在東方,遭到其他部落的襲擊,整個氏族幾乎滅亡。他的兒子勇耶古和女兒仰妮耶古雙雙遠逃,到了反排這個地方,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聽了蟬鳴就學蟬歌;看見蟲子在水中盤旋,也學著蟲子轉圈;看到蜜蜂飛舞,就學會了蜜蜂的舞蹈。有一天,他們聽到啄木鳥啄擊一棵楓樹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音,節(jié)奏明快,清脆悅耳。他們循聲而去,發(fā)現(xiàn)這棵樹原來是空心的,敲擊它會產生共鳴的聲音。于是他們將樹砍倒,剝皮后,兩端蒙上牛皮,制作成一個木鼓,作為舞蹈時的打擊樂器。反排木鼓舞由此誕生。
延續(xù) 從民間文化到地方名片
反排木鼓舞源起的背后有著豐富的社會功能和深厚的文化內涵,它的動作語匯、舞蹈節(jié)律與象征意義都與當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認知和族群歷史密不可分。過去,反排木鼓舞遵從嚴格的儀式禁忌,只出現(xiàn)在祭祀場合;現(xiàn)在,隨著文化生態(tài)的改變,反排木鼓舞早已突破了儀式場景對它的限制,更多地承擔起今人賦予的“傳播文化”“打造地方名片”等功能。
20世紀50年代中期,反排木鼓舞進京表演,之后多年間參與不同地域、范圍的調演和展演多次,擴大了它的知名度;1986年,反排木鼓舞在貴陽參加全國第三屆少數民族傳統(tǒng)體育運動會獲得贊譽,由此名聲大噪,逐漸由鄉(xiāng)間活生生的儀式文化場景走向了世界,逐漸成為貴州苗族的文化符號表征。
對于反排木鼓舞的保護,近年來黔東南州和臺江縣先后出臺了保護條例和一系列措施,如:地方政府財政單獨劃撥保護經費;建立傳承人檔案,提供生活補貼;傳承人辦班授課,納入當地中小學鄉(xiāng)土課程;建立數據庫,不斷充實普查信息;每5年舉辦一次全縣參與的大型比賽活動等。這些措施可有效增強對反排木鼓舞的保護,提高苗族人民對本民族文化遺產的認知度和自豪感。
近年來,反排村及周邊村寨自發(fā)形成了多支民間木鼓舞表演隊,頻頻出現(xiàn)于國內的文化旅游表演市場與體育舞蹈競賽活動。木鼓舞為傳承人們帶來了民族文化的榮譽感和尊嚴感,也帶來了收入,多種合力客觀上促進了反排木鼓舞的傳承和延續(xù)。2013年,反排村被列入第二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該村的苗族蘆笙制作技藝與苗族多聲部情歌(國家級非遺)也成為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性名片,吸引了很多游客前來觀賞。
這些名片、符號與開發(fā)活動,為當地人帶來了文化自信。以前他們認為出自深山老林的“木鼓舞很土,拿不出手”,現(xiàn)在反排木鼓舞上了中央電視臺“春晚”,進了高校課堂,參加了各種大賽,村民們的文化自豪感油然而生。
發(fā)展 時代變遷催生文化再造
回望反排木鼓舞的傳承發(fā)展歷程,它如今的藝術風格和傳承模式呈現(xiàn)出多元共生的局面。
目前,反排木鼓舞的保護與傳承呈現(xiàn)四種樣貌:一是反排村里自行傳承的原生派;二是反排木鼓舞演出隊及周邊村寨演出隊“老帶新”的市場派;三是地方政府參與主導和培養(yǎng)的保護派;四是各舞蹈院校課堂提煉和改編的專業(yè)派。這些派別的表演風格和傳承方式都各有不同,都是對反排木鼓舞不同途徑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體現(xiàn)了民間舞蹈藝術的文化變遷與文化再造。
自1950年代被政府發(fā)掘并四處表演后,反排木鼓舞經歷了文化表演、文化商品和文化再造幾個階段。反排木鼓舞由原來的祭祀儀式,經過舞臺化改編,成為一種表演性舞蹈。從“民間”走向“舞臺”,從“原生態(tài)”到“節(jié)目”,反排木鼓舞少了一份“煙火氣”、多了幾分“脂粉氣”。
到了1990年代,隨著中國鄉(xiāng)村旅游的興起,反排木鼓舞逐漸演變?yōu)橐环N文化商品,其傳承方式也發(fā)生了改變。以前,學習者只能在祭祀場合跟著村里的老人模仿;現(xiàn)在,可以去舞蹈團、專業(yè)院校學,或者跟著影像資料學。學習方式的變化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舞蹈風格與動作特征的變異。這對反排人的審美認知產生了影響。村里的老人們反饋:“他們到外邊跳舞,帶了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回來?!?/p>
是原汁原味地保護傳承,還是適應當代需求做一些改變、甚至再造?反排木鼓舞的困惑也是目前舞蹈類非遺傳承中面臨的共性問題。
反思 “整體性”保護尤為重要
反排村村民對木鼓舞的保護與傳承保持著難得的清醒。該項目的國家級傳承人萬政文表示,反排木鼓舞變得普及和流行是一件好事,但是有些編排變味了,“比如,跳這個砍柴舞的動作,每一步都要想著祖先的,跳起來才有勁”。
確實,在反排木鼓舞的傳承推廣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些誤區(qū):依照所謂“推陳出新”“提煉元素”“去粗取精”“跟時代接軌”等方法和理念進行改編,對其原有文化內涵、風格特征和舞蹈元素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文化多樣性的破壞。在一些商業(yè)化和市場化的場景下,其舞蹈內容、形式、風格被改造,以適應商業(yè)需求,喪失了一些原有的藝術特征。
反排木鼓舞的案例啟發(fā)我們,非遺的“整體性”保護策略尤為重要。“整體性”保護,就是我們在保護與開發(fā)過程中,要遵循和保持當地文化傳統(tǒng)、文化生態(tài)、文化認知、民族心理、審美情趣和核心元素的整體性,運用專業(yè)的田野調查方法,對非遺的傳承生態(tài)、民眾認知、生活場景和本土價值進行深度地挖掘和理解。在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一些技術和表現(xiàn)方式可變,但是文化內涵、核心要素與歷史積淀不能變。要防范因為模仿、挪用、嫁接和跟風而造成整個非遺文化系統(tǒng)和審美藝術的異化,失去自己的民族性、地方性和主體性,變得更像別人而不再是自己,最終導致非遺價值的流失和遺棄。
(本文系貴州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藝術人類學視野下反排苗族木鼓舞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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