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放翁的隔世知音——讀《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
【光明書話】
作者:劉金祥(黑龍江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兩宋是中國文化的巔峰時期和璀璨階段,兩宋詩詞是中國文學鼎盛繁興的重要標志。陸游作為兩宋詩詞名頭極高的詩人,其愛國恤民思想以及在這一思想統(tǒng)攝下創(chuàng)作的華彩詩章,早已成為中華民族珍貴的精神遺產(chǎn),始終濡染、砥礪和激發(fā)著后人以身許國、建功立業(yè),陸游和陸游詩詞也因此被后世廣為稱譽和經(jīng)久傳頌。
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降,陸游詩詞和經(jīng)歷成為我國文學界和學術界關注的熱點題材,許多作家學者以陸游愛國主義思想為邏輯起點,詳盡陳說和細密推演陸游詩思、詩情、詩趣的遷轉(zhuǎn)與流變,努力抉發(fā)和盡力呈現(xiàn)陸游詩詞的題旨意蘊、表達范式和時代成因,形成諸多關于陸游生平功績的文學作品和研究成果,如于北山的《陸游年譜》、朱東潤的《陸游傳》、齊治平的《陸游傳論》、夏承燾的《放翁詞編年箋注》、邱鳴皋的《陸游評傳》、郭光的《陸游傳》、趙大民的《陸游》、萬文武的《亙古英才:陸放翁》、楊武鳳的《陸游詩傳》、鄒志方的《陸游家世》、楊雨的《陸游傳》、高利華的《亙古男兒:陸游傳》、陸春祥的《天地放翁——陸游傳》、華籽的《陸游:一樹梅花一放翁》等。這些傳記類文學作品和歷史著述,從不同角度以不同體裁對陸游進行觀照、探尋和解讀,為陸游身世研究注入不同的形質(zhì)與意態(tài)。
近日閱讀了由著名學者靳國君先生撰寫的《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禁不住贊嘆不已。該書借助陸游存世的近萬首詩篇,憑借卷帙浩繁的史冊典籍,依托陸游構建的審美語境,生動講述和精要闡發(fā)陸游的詩學故事和美學理念,賦予文學史上幾近定型化的陸游形象以新的人文質(zhì)素和精神意蘊,可謂是陸游傳記譜系中的一部重磅作品。
傳記文學的魅力和生命,在于豐殷史料與高超文學技巧的有機結(jié)合,在于對傳主的思想認知和文學表達的高度統(tǒng)一。對陸游報以濃厚興趣且沉潛浸潤經(jīng)年的靳國君先生,在自序中寫道:“筆者嘗試在這部作品中,對歷史進行活化的描寫,全面展現(xiàn)南宋的歷史面貌及其敗亡原因,探尋陸游起伏跌宕的一生,刻畫陸游的個性特征,描繪其在歷史大事件和社會生活中的獨特風采,塑造陸游真實的歷史文學形象?!?/p>
《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是一部秉持“詩以言志”理念,借鑒“以詩證史”研究方法,以歷史人物為核心、以家國情懷為主題、以時代演進為序列、以詩詞文學為媒介,對陸游這位人稱“小李白”的著名詩人進行本真性摹寫和創(chuàng)新性解讀的傳記文學。作為陸游愛國詩詞的基本標簽和重要境界,“鐵馬冰河入夢來”濃縮了陸游的人生苦旅,昭示著陸游的價值追求,蘊藉著陸游的報國志趣,呈現(xiàn)著陸游的精神面向,以此句作為全書的名稱,既顯示出作者對陸游精神世界的深刻理解和精準把握,也表明作為陸游隔世文學知音的靳國君虔誠地向800多年前的精神偶像表達一份尊崇和敬意。
閱讀《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的過程是一個歡忭快慰的過程,也是一個不忍釋卷的過程,這是由于作者以新異視角、精巧架構和雅致文筆,展示了一個心懷社稷、懷抱蒼生的愛國詩人陸游,點繪了一個志向高遠、性格堅毅、心地澄明的傳奇放翁,給人們以莫大感染與強烈感召,這種藝術效果也許是那些高頭講章所難以企及的。
在中國文化的輝煌殿宇中,陸游以上馬亮劍擊狂胡、下馬揮毫草軍書的儒將形象展露于世,正如靳國君在《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一書中第25章中所稱許和贊譽:“陸游的生命融進了萬里江山,他堅守的志向亙古相傳。他一生志在社稷,懷抱蒼生,以天下為己任,是繼屈原、杜甫之后又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是中國文學燦爛星空的一個光芒四射的星座。”盡管陸游一生備嘗艱辛、命運多舛,在宦海仕途中屢受打壓、頻遭貶黜,但其內(nèi)心執(zhí)著、矢志不渝、至死未悔??梢哉f,陸游終其一生以詩言志詠物、以詩抒懷傳情,詩歌成了陸游生命的化身,萬首詩與日月爭輝,愛國情如浪奔波涌。為這樣一位心懷凌云壯志、滿腹春秋詩章的詩壇領袖作傳,應當以其詩韻貫穿全書,以其詩格詮解傳主的藝術人生。
在靳國君的筆下,陸游不僅是一位“篇什富以萬計,今古無雙”的頂格詩人,還是一位“身為野老已無責,路有移民終動心”的尋常黎民,更是一位“報國身心堅如鐵”“但悲不見九州同”的偉大愛國志士。閱讀這部皇皇20萬字的精美書籍,能夠感受到傳主借助詩篇抒發(fā)悲天憫人的情感,能夠體會到傳主憑借詩章踐行“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人生執(zhí)念,而這種情感和執(zhí)念明晰地體現(xiàn)在時局變化對陸游詩歌創(chuàng)作的深刻影響上,或沉郁悲憤,或慷慨激越,或引吭高歌,或愁腸百結(jié),或豪情奔放,作者通過對傳主諸多詩篇形成演變信息的捕捉與破譯,通過對傳主離亂、從師、科考、婚變、出仕、入蜀、歸鄉(xiāng)等重要人生節(jié)點的透析和揭橥,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更為豐滿鮮活真切的陸游形象。換言之,陸游的詩詞歌賦、情趣愛好、哲思政見、社會交游、愛忱情誼均在書中得以呈現(xiàn),一個度盡政治劫波、嘗遍人世百味卻依然對人間煙火保持滾燙摯愛的陸游形象躍然紙上,一個濟世仁愛、親和溫情的亙古英才站立在人們面前。透過靳國君這部心血之作,讀者諸君與陸游共情共鳴、同悲同喜,悲傷著陸游的悲傷,快樂著陸游的快樂。
作為一種跨學科的體裁樣式,傳記文學既屬于史學范疇又具有文學屬性,由于屬于史學范疇,因而應注重史料的搜求、甄別和運用;由于呈具文學屬性,因而更應講究人物形象的描摹和塑造。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傳記文學中的傳主與其他形式文學中的人物一樣,是創(chuàng)作者藝術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和審美運思的結(jié)晶。陸游一生經(jīng)歷復雜多變,既游歷多地、官任多職,又起落不定、風云流變,值中原淪陷、金甌難圓的危難之際,其力主抗金御侮,矢志恢復故土,卻頻遭投降派的壓制與主和派的迫害,報國無門,壯志難酬,晚年隱居山陰故里,依舊以抗金復國為念。陸游敏于思考、勤于筆耕,孜孜獨行、悲吟長嘯,其坎坷曲折的經(jīng)歷和孤郁落寞的心緒借著大量詩詞噴涌而出,“60年間萬首詩”,陸游成為我國古代文學史中逾越李白、杜甫、白居易的最高產(chǎn)詩人。惟其如此,為陸游作傳時,可供遴選和采擷的史籍典章詩詞不計其數(shù)。如果處置不當,則容易淹沒在文獻資料的故紙堆里。勤于披覽、精于考辨的靳國君寫作此書時,“敬守歷史,遵循史實,大事有據(jù),細節(jié)有根,落筆有理”,在披閱、瀏覽和研讀海量文獻資料的基礎上,索稽鉤沉,取精用宏,疏通明了,述學立論,悉心擇取最能展現(xiàn)傳主精神特質(zhì)的材料予以生發(fā)與鋪衍,以富有辨識力與穿透力的眼光和舉重若輕的筆觸,深透抉發(fā)陸游詩詞作品內(nèi)在意蘊,重新考訂陸游履歷萍蹤,特別是深入探尋陸游思想演化和詩格嬗變,以謹嚴體例、周致結(jié)構和迫近歷史情境的精妙筆致,狀繪出一個葆有深摯愛國情感、行走于天地之間的陸游。
《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的寫作定位是文學傳記。筆者以為文學傳記既與歷史傳記不同,也與歷史小說有別,它既不像歷史傳記以“實”為要義,也不像歷史小說以“虛”為題旨。歷史傳記最忌諱主觀臆想和無端杜撰,經(jīng)緯和支撐它的必須是真實可信的史籍史料。歷史小說則形態(tài)迥然,它在歷史與小說之間游走,注重亦虛亦實、虛實相容。而文學傳記則是兼擅歷史傳記與歷史小說兩者優(yōu)長的一種復合文體,盡管不必處處有憑、字字有據(jù),但所有故事與全部人物在歷史上必須是客觀存在的;不僅如此,即便細節(jié)描寫也不能游離特定的歷史情境憑空虛構。但是,作者可以而且必須用生動的文學語言和多樣的文學手段對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進行描寫和渲染,還應根據(jù)情節(jié)需要予以適度發(fā)揮與適當引申,否則作品的文學性就難以體現(xiàn)和實現(xiàn)。以這一藝術標尺來端審和衡量《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不難發(fā)現(xiàn)此書是一部嚴謹規(guī)范的文學傳記,也是迄今為止諸多陸游傳記中的精良之作。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蛾懹危鸿F馬冰河入夢來》與刊行于世的多種陸游傳相較具有獨特的表達范式和敘述風格,語言文白相間、簡約典雅,行文明快清新、俊逸暢達,極富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這在很大程度上與作者具有深湛語言功力,是一位善于鍛字煉句的知名散文家密切相關。限于體例和篇幅,本書并未對陸游的史學研究及書法創(chuàng)作加以更多鋪陳和更細評介,而是盡可能著墨詩歌創(chuàng)作,落筆文學界域,以簡明透徹、優(yōu)容不迫的敘述,引導讀者步入陸游繁復多彩的生活天地和詩歌世界,真切感觸陸游至死不渝的愛國情操,自覺領受其詩其詞的沉郁悲愴和清曠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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