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由甫與甘泉寺的20年
光明日報記者 周洪雙 光明日報通訊員 李凌宇
四川省眉山市仁壽縣,從五龍山森林公園的景區(qū)道路轉(zhuǎn)入前往禾加鎮(zhèn)楠林村的小路,入目便是一道疊石而成的圍墻。嵌刻在石墻上的一塊清乾隆五十三年《募叩修路碑名記》碑,上書“邑之甘泉寺自明宣德建修以來”告知來者,此為初建于明宣德九年(1434年)的甘泉寺,距今已有588年的歷史。
石墻后,一片茂盛的楠竹延綿參天,依稀可見甘泉寺當年134畝的宏大規(guī)模。沿石墻前行,一座單檐歇山頂?shù)墓沤ㄖ橙胙酆?,淡灰色的正脊屹立在紅磚房的屋頂,彰顯出沉斂大氣、華而不奢的獨特美感。
仁壽縣文物管理中心負責人告訴記者,這里就是2013年列入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甘泉寺。大院里,77歲的文管員鄧由甫正四處查看,二十年如一日地守護著這座古建筑的安全。
放棄生意,回鄉(xiāng)當上義務文管員
“甘泉寺在治東,明初剎也。佛殿自盾以上皆疊木而成,無一牝牡榫?!睋?jù)《仁壽縣志》記載,甘泉寺原有五重殿宇、四重院落,規(guī)模宏大。然而,在588年的歷史變遷中,甘泉寺歷經(jīng)磨難,如今僅剩一座明代所建的大雄寶殿。
“2002年我從成都回來,就開始守著這個殿,當時這個殿有根柱子被白蟻蛀空了,屋頂也漏雨,我很心痛。”鄧由甫說,“甘泉寺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有責任?!?/p>
在那座寫滿滄桑的大殿里,鄧由甫打開話匣子,說起了他年輕時曾兩次參與“破壞”寺廟的過往,言語間滿是愧疚和自責。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當時的安全鄉(xiāng)將小學設在甘泉寺,鄧由甫就在寺內(nèi)上小學。他說:“那時候,這個明代大殿是教師辦公室,前面的清代大殿和廂房就是我們的教室?!扑呐f’的時候,我們?nèi)W生一起用繩子、撬棍,拉倒了大殿內(nèi)的佛像,還有山門的牌坊?!?/p>
成年后,鄧由甫成了鄉(xiāng)政府基建隊的木匠。1979年,作為教室使用的清代廂房斷了兩根檁條,成為危房??紤]到學生的安全,鄧由甫和基建隊一起拆毀了清代所修的哼哈二將殿、鐘鼓樓、四大天王殿及部分廂房,修起了新的校舍。
“我記得四大天王殿墻上還有壁畫,那個石牌坊也很漂亮,可惜現(xiàn)在只剩兩個石雕的大象和獅子,太可惜了!”鄧由甫手指向的地方,正是山門牌坊的遺存,幸存下來的石獅、石象基本完好,雕琢細致,栩栩如生。
2001年,憑借木工手藝在成都做裝修生意的鄧由甫,接到一位大學教授的家裝業(yè)務。鄧由甫和教授聊天,說到了金絲楠木?!拔艺f我們老家有個廟子全部是金絲楠木的,他說我吹牛,金絲楠木很珍貴的?!?/p>
一句話驚醒了鄧由甫,“能全部用上金絲楠木,這個廟絕對不簡單!”
2002年,鄧由甫停掉了在成都的裝修生意,回到家鄉(xiāng),在甘泉寺當起了義務文管員,開始盡心盡力維護古寺大殿,至今已有20個年頭。
用心守護,古寺終于成“國?!?/strong>
“那時候鄉(xiāng)上也沒錢,我就先砍來自家的林木,把屋頂維修好了,至少得先不漏雨了嘛?!弊畛醯膸啄?,鄧由甫自掏腰包,做了不少最基礎的修復和保護工作。為了保護大殿,他還常與來砍樹、砌墻養(yǎng)兔、搬東西的村民理論。同時,他還不斷向相關部門匯報,爭取支持。
在鄧由甫的努力下,甘泉寺大殿的保護漸漸迎來了轉(zhuǎn)機。
仁壽縣文物管理中心負責人說,正是鄧由甫遞交的材料,引起了文管中心的重視。專家到現(xiàn)場考察后發(fā)現(xiàn),甘泉寺大殿確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文物價值,立即向四川省文物局做了匯報。2007年,甘泉寺獲批列入四川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2008年,鄧由甫在義務守護甘泉寺6年后,正式受聘成為甘泉寺文管員,第一次領到了300元/年的補助,并逐步上漲到如今的6000元/年。2010年,大殿大修,西北角被蛀空的柱子終于更換。鄧由甫也從家里搬進寺院北廂房居住,日夜守護著這座讓自己牽腸掛肚的大殿。
2013年,在鄧由甫和各級文物部門的不斷努力下,甘泉寺終于升級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得到了更加全面的保護。鄧由甫住進了條件更好的宿舍,工作條件也大幅改善。
這些年來,鄧由甫漫山遍野地尋找甘泉寺散落的遺跡,田坎下、竹林中,那些精美的柱礎、舍利塔構件……一件件被他搬回甘泉寺。如今,這些物件靜靜躺在甘泉寺大殿照壁后方,訴說著甘泉寺曾經(jīng)的宏大和精美,也訴說著鄧由甫20年的守護。
昔日華麗,因保護得以再現(xiàn)
“看嘛,這里有一個嘉靖年的題記,線條很漂亮。我都沒想到,除了四大天王殿,這個殿也有壁畫?!编囉筛ьI記者來到大殿北墻,一處剝落的墻面上露出精美的壁畫來。
當年,大殿改作教師辦公室的時候,工人就用石灰漿將墻上的明代壁畫覆蓋起來了。這些珍貴的壁畫,也因禍得福被保留下來。近年來,隨著石灰層一點點剝落,壁畫露出一角,讓鄧由甫驚喜不已。
壁畫修復專家李曉洋,作為三代專精壁畫、塑像修復家庭的年青一代,已經(jīng)獨挑大梁修復了不少重點保護壁畫和塑像文物。他在四川工作期間,曾深入甘泉寺參觀調(diào)研,被殿內(nèi)明代壁畫的別樣魅力所震撼。
“從已經(jīng)露出的部分來看,甘泉寺壁畫的藝術水準很高,且因其濃厚的地方特色,在繪畫藝術、題材等方面都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崩顣匝笳f,這鋪壁畫具有典型的明代西南地區(qū)地方風格,其繪制時間可能還早于那一方顯露出來的嘉靖年題記。
“北壁進門處稍有一些起翹,打開之后可能會有地仗層空鼓等現(xiàn)象出現(xiàn),這可能和早年間的漏雨、墻壁受力變形等問題有關?!崩顣匝蟾袊@,幸有鄧由甫的維修守護,才避免了壁畫進一步受損。
“石灰漿的遮蓋,為壁畫提供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是保護,但也有隱患。因為傳統(tǒng)壁畫的礦物顏料與石灰層相互附著,會造成顏料滲透,甚至脫落、脫色和粉化?!崩顣匝蠼ㄗh盡快啟動壁畫維修工程,“方案要謹慎,修復的原則是干預越少越好,最好能一次性修復到位,避免對壁畫造成傷害。”
鄧由甫還憑記憶手繪了甘泉寺曾經(jīng)宏大布局的平面圖和精美建筑的立面圖,掛在照壁背后。每有游客到訪,他都不厭其煩地向來者介紹這座古建筑曾經(jīng)的風采。他希望,這座古剎有一天能再現(xiàn)昔日的華麗和輝煌。
鄧由甫的堅守仍在繼續(xù)。他說:“全社會對文物古跡的保護越來越重視,來我們這兒參觀的人也越來越多,我感到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很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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