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版:蘭溪八吟
【詩意中國】
作者:黃亞洲
諸葛八卦村
應(yīng)該把村子中心的這口池塘,看成一只眼睛。是的,不要說水塘半陸半水,像極了九宮八卦圖里的太極;實際上,這只是一只眼睛半開半閉的樣子;是此村祖先諸葛亮,端坐于村子中央。
他在浙江,想四川;一把羽扇,把整個村子,扇成了風(fēng)輪。
應(yīng)該把池塘周圍八條小巷向不同方位的延伸,看成深邃的目光;是的,這不是簡單的內(nèi)八卦,這是一只半開半閉的眼睛,在思索一個國家的發(fā)展方向。
應(yīng)該把環(huán)繞村子的八座山崗,取“秦嶺”“昆侖”“泰山”“武當(dāng)”這樣的名字;是的,這不是簡單的外八卦,這是諸葛亮徐徐揮動羽扇,扇滅八個方向的烽火臺。
這個村子,七百年來,一直在浙江中部旋轉(zhuǎn)。那天,我暈暈乎乎地走在村子里,我知道,我一直被一道強大的目光推動;所有這些錯綜復(fù)雜的巷道,都是政治家縝密的思路。
我知道這是諸葛后裔最大的聚居村落,知道內(nèi)八卦與外八卦都是一把扇子上的羽毛,于是決定,選一家民宿住上一晚。我要讓一股若有若無的風(fēng),進入我的腦回路。
早上起身,頭腦異常清醒。我步履匆匆,準備去政策研究室上班。
地下長河
坐船,鉆進地下長河,航道是一條虹霓。
色彩和歡樂,一直在四周爆炸,卻寂靜得沒一絲聲音。同行者中,有一個心臟跳得很厲害,我聽出來了。
接著,我的船進入了霍金的黑洞。憑一支手電的指引,我才過渡到下一個星系團。
入洞,在浙江的蘭溪;出洞,是虎跳峽,還是九寨溝?
做人,很需要時間隧道。你過了蘭溪,就會擁有兩個人生。
通洲橋
梅溪的腰帶,越發(fā)堅實了。乾隆年間它是木橋,光緒年間它是石橋。人們?yōu)閷掗煹拿废龀鲅韥砹恕?/p>
漂亮的圓弧形石拱廊橋,身板緊湊。我從滿清走到今天,八十五米就走完了。
橋上這二十一間廊屋,是二十一把傘。梅江鎮(zhèn)的百姓湊錢造橋,是為了讓時間沒有風(fēng)雨。
當(dāng)?shù)氐呐笥呀o我講了著名文人曹聚仁的初戀。他與教育家王春翠當(dāng)年相好,就是在這橋上走來走去。這故事,我信。橋有了屋頂,便很容易成為洞房。
“梅溪”“通洲橋”“廊屋”“初戀”,都是一些動聽的詞語。午后,我在橋頭坐了好些時候。我喜歡聽橋下流水,將這些詞語,會同一些水草與鵝卵石,譜成人世最悅耳的曲子。
人類的本質(zhì),就是愛戀。人類的繁榮,就靠通洲。
于街的耕讀居
好像,只有這八個字醒目地寫在門額上,耕讀居才配叫“耕讀居”:“一犁春雨”“半夜書聲”。
這哪里是八個字,這是生活方式,是中國讀書人的哲學(xué)!
六百年前的這位陳先生,肯定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而又滿懷理想的人,腳上有泥,燈里有油,嘴角有笑,心間有詩。
門外有山,有水,有田。門內(nèi)正室三間,耳房四間,廂房六間。當(dāng)然也少不了紅泥小爐、紅袖添香。重點是,捧在他手里的每一本書,都長著兩只帶泥的牛角。
到這里,來看看中國文化人理想國的標配,是不會錯的。
芝堰古村
這里,古時,該是一個驛站,交界蘭溪與建德。
有綠蔭,有溪泉,有鳥鳴。走累了,下馬,出轎,就該在這里打個尖,讓馬變龍,讓人變仙。
后來,這些雜亂的馬蹄與腳印,積了雨水,就紛紛發(fā)芽,長成了一片過街樓、民宅、廳堂、客棧、酒肆、茶館;宋一片,元一片,明一片,清一片,民國一片;改革開放,雨水充沛,來了一片又一片!
我在這個村落參觀了整整半天,也像一匹勤快的驛馬,到清,到明,到元,到宋。天上臨時下了一陣雨,也分別流入,宋元明清各家天井。
后來,也不知到了哪個朝代,我坐下來,喝了一杯加糖的拿鐵。老板沒收我銀票,也沒收我銅錢,只讓我,看一幅二維碼。
所有二維碼的前身,都是驛站,都是馬蹄,都是古村。
蘭湖旅游度假區(qū)
走進這個景區(qū),你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能變出這么多身姿:挺的、斜的、扭的、展翅欲飛的、故作害羞的。這里的風(fēng)光,都是你的布景,而且,都是油畫;你沒辦法,你只能當(dāng)男一號,或者女一號。
瀑布下面,你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無窮動感;廊橋前后,你發(fā)現(xiàn)自己左腳走民國,右腳走大清;相逢水杉林,你頓時長高,你能拍出大長腿;至于霧溪,祝賀你,你走進了一首朦朧詩!
走進這個景區(qū)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很累,整半天你都在做著模特。若是不做模特,你會更累,你就是個專職攝影,彎著、趴著、佝著,回賓館你只管揉腰吧!
逛蘭溪古城
我在沿街小店坐下,用一副地道的大餅油條,細細咀嚼馬頭墻、城樓、牌坊,以及各式的明清老鋪;不明白,為什么這些地道的東西,自己特別能消化?
我自忖不是戀舊的人,也不喜歡做前朝的遺老遺少,為什么走進這個古城,偏有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覺?
探花巷、繡衣巷、曲巷、風(fēng)箏巷,我小時在這里遛過鐵圈嗎?
城墻上,一層又一層長滿綠苔的石塊,撞破過我吹出的肥皂泡泡嗎?
城頭有位老者拄杖而來,笑著說,他已在此城住了一輩子,古舊的五臟六腑,都已縱橫成老街。我感覺面熟,問他是誰,他說,他會寫詩,名黃亞洲。
芥子園
哦,李漁,我曾沿著你手指的河流走得很遠,今天,才回溯源頭!
哦,李漁,我就是一尾你釣上的魚,今日,才入了魚簍!
你的戲劇結(jié)構(gòu)說、詞采說,你的“草蛇灰線”,多么的銳利!作為一條魚,我多少次,扎痛了嘴!
我在小橋魚池旁駐足,我朝里看。果然看見,其中一條魚,是我。旁邊游來游去的,都是我的同道——大大小小的編劇。
一只小小的魚簍,其實,是一條大江,廣闊得要命。
大江大海之所以沸騰,是因為李漁把他釣到的一切,重新抖回去了。他的《閑情偶寄》,就是這一動作的精準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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